當妮妃雅穿著閃亮的黃色舞台服、戴上金色的長直髮，在今年台北國際變裝藝術節的舞台上壓軸登場時，全場歡聲雷動。舞台下許多觀眾穿著他的代表色黃色，大家手裡拿著黃色的應援扇，甚至帶上香蕉。從二樓望去，整個場地黃澄澄的一片，煞是好看。
妮妃雅宛如巨星般出場，在他表演了劈腿、舞蹈、對嘴等皇后的各項絕活後，他臨時決定爬上鐵桿去玩，臨時決定跳進人群之中，因為不按牌理出牌，向來是妮妃雅的專利。後來主持人拿給他麥克風時，妮妃雅哭了，久久無法出聲，在好幾分鐘後，他整理好心情說：「我很感動，謝謝家鄉，謝謝你們給我的愛。」
來自台灣的變裝皇后
當28歲的妮妃雅拿下第16季美國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》的那一天，整個網路都沸騰了。所有他過去的採訪、紀錄片、照片都被拿出來討論，那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多人關注變裝皇后的時刻。
他在節目中的表現，從服裝、妝容、台風、舞蹈，到獨特的東方特色，何止可圈可點，而是一路毫無意外地過關斬將，說白了，他天生屬於舞台。妮妃雅打破了亞洲魔咒，是這個節目13年來第二位亞洲冠軍。他不只在台灣收穫高人氣，在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》的官方YouTube和Instagram上，也一直備受觀眾愛載，呼聲極高
到了決賽，他以討喜的台灣標誌性珍珠奶茶作為壓軸服裝，在變裝的舞台上表現自己的文化根源，而後也順利成為該節目有史以來第一位台灣冠軍。路透社甚至還寫了一篇長文，報導妮妃雅已成為台灣非官方的外交大使。《富比士》也將妮妃雅列為「亞洲30歲以下傑出青年」。
當面接觸妮妃雅，會發現他的紀錄片《雙面曹里歐》講的一點也沒錯——他是雙面的獨特存在。不變裝的時候，他是內向、惜字如金、講話慢條斯理、慵懶散漫，時常閉目養神的曹里歐（曹米駬為其本名）。而變裝後，他會化身成能歌善舞、眼神犀利、講話風趣，幽默又外向的「蕉佛」妮妃雅。這兩種人格都是他，就像他說的：「曹里歐和妮妃雅最簡單的敘述就是外向跟內向，有精神跟要死掉。」
那麼，曹里歐究竟是怎麼變成妮妃雅的？他是怎麼塑造出另外一個變裝皇后的人格？
靈魂都知道
「我總是會有種感覺，當然現實的世界很難說，但好像靈魂知道，只要跟著那個流，就會順順的。」他這麼說。
因為陰柔的性別氣質，曹里歐從小就被同學叫娘娘腔，也因為藝術家性格而被老師針對。細心的媽媽發現曹里歐的不尋常舉動，決心轉學去校風開放的全人實驗中學。這裡是一所自由的學校，老師和同學鼓勵他做自己，他在那裡也遇見了他生命中的貴人——老師吳俞萱。這次妮妃雅回台，俞萱也特別從柏林回來，成為他這一路上像是經紀人，又像是摯友和陪伴者的角色。
「我小時候好像一直沒有覺得自己是同志，因為沒有被很嚴重的霸凌，可能只是被叫娘娘腔。很多人是透過被霸凌才意識到自己不一樣，但是我沒有，所以不會覺得在別人眼中是異類。」
他坦言自己性向的啟蒙算晚。他中學時期的好朋友是一群女生，時常跟她們討論韓劇裡的帥哥，在表演課時男扮女裝跟好朋友們一起跳少女時代，但從來沒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同性戀。高中的時候，朋友跟他說你可能是Gay，他慢慢理解到性向這件事，但直到出國念大學時，才有比較多對同志的探索，也真正接觸到酷兒文化。
因為從小就喜歡畫畫和服裝設計，高中時還曾經組了服裝設計的社團，所以曹里歐大學時選擇到英國念服裝相關系所。2013、2014年時，他第一次去英國的夜店，第一次看到奇裝異服的人和變裝皇后，也第一次看了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》，大受震撼，因此在大二時開始嘗試變裝。「我從那時候開始，就一直有參加這個實境秀的想法，但是不敢把它當目標，因為怕達不到，不想做大夢，一直默默放在心裡。」
當然，那時候的他，還不知道未來的某一天會成為妮妃雅，在這個節目裡風光奪冠。
蕉佛的誕生
2017年，他從英國回台當兵，無聊時就在Instagram接觸台灣變裝皇后的資訊。那時候台灣只有兩個地方在辦變裝皇后表演，他也不管自己有沒有經驗，就大膽訊息對方。妮妃雅的第一次表演，是穿自己做的紫色衣服和裙子上台。他說，那時候的自己破破爛爛，靠的就是爆發的腎上腺素。
他也在同個時期取了妮妃雅（Nymphia Wind）這個名字。Nymphia來自寶可夢的伊布，Wind則是有瘋與風的雙重含義。「我單純覺得仙子伊布很可愛，Wind則是我覺得風的意象很美，既透明又可以感受到自由。風明明沒有實體，但它很強悍，可以把東西吹倒，我希望自己也有那樣的特質。」
有了皇后的名字，也開始表演後，他是真的愛上了變裝。2020年，因為做了一套全黃的衣服，他開始自稱為香蕉，沒想到無心插柳的有了自己的招牌顏色和符號，讓他被一眾信徒暱稱「蕉佛（Banana Buddha）」。「黃色是一個很大膽快樂的顏色。有時候可能就是缺乏正面情緒，才會喜歡一個你沒有的顏色。黃色對我而言是一個提醒，讓我選擇快樂和正向思考。」
變裝皇后是個人的旅程，也是一種生存機制，你要變得更厲害、更漂亮、更吸引人，就得自己加油、努力做功課。不管化妝、跳舞、對嘴、做表演服裝，什麼都得自己來。「你的美要自己負責，你想要什麼就想辦法達成，所以我從不依賴別人，自己獨立完成很多事情。我覺得變裝非常有力量，當你看到鏡子中的自己，會感覺是一種重新創造自己的自由。」
變裝彷彿開啟了另外一種可能性，讓他的人生逐漸打磨出光彩，他也在這個體驗中，越來越清楚自己是誰。「變裝皇后有趣之處，在於不是有固定形式的表演方式，更像是探索、找尋自己。我們不像演員或舞者要去詮釋另一個角色，變裝皇后就是盡量呈現最真實的你自己。所以也不一定要當厲害的舞者，或是多會唱歌，我要做的就只是讓自己綻放。站在台上的樣子，能夠反映出這個人靈魂層面的狀態，甚至看得出來他在為某些事情奮戰，很誠實，什麼都躲不了的。」
妮妃雅與他的瘋家女兒
在變裝逐漸讓自己完整後，他也開始組織自己的變裝皇后家族「瘋家Haus of WIND」，成員有Tina、Bagel、Hannah、Ophelia、Makeila和Antesia。本次封面，為了支持妮妃雅，他們全部穿上黃色，頓時形成了妮妃雅宇宙。
妮妃雅當初組織瘋家時，只是找了一堆他覺得有趣的人，希望他們也可以上台演出，做一個瘋家秀。他笑說：「有些人根本不是皇后，甚至沒變過裝，但我覺得他們都瘋瘋癲癲的，好像很適合當皇后表演，然後這樣做久，還真的形成了『瘋家』。大家都瘋瘋癲癲的，就是一個瘋子家族。」
去年，妮妃雅在短暫返台之際，還帶著瘋家在福佑宮演出《彩虹芭仙傳》，結合在地的電子花車，在傳統的廟宇展演當代的變裝文化，獲得滿堂彩。因為地點是福佑宮，觀眾席中老老少少，讓他非常感動。「在亞洲社會，同志族群還是受到許多否定，我覺得在福佑宮那次，真的看到老一輩也可以和不同年代的人一起享受變裝皇后的表演。」
說到妮妃雅的表演風格，肯定要提到他融合傳統表演元素的獨家特色。他會穿著歌仔戲服上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》，還會畫著動物神祇的臉譜。「臉譜在東方文化是一個只屬於男性的特徵，不管是在廟會、京劇、歌仔戲，都代表相對陽剛的角色。我想把一個陽剛的象徵，結合陰柔如變裝皇后的妝容，剛和柔的結合滿有趣。也因為我喜歡在創作中尋找對立的平衡，並融合在地文化，藉由這些碰撞跳出自己的同溫層，觸及更多不一樣的族群，宣導正向的思想。」
前往紐約逐夢
他透露，其實在參加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》之前，自己手機的Note寫下了今年的期許：「我會參加這節目，而且我會贏。」2022年，他覺得該是時候去美國挑戰，也剛好遇到節目投件的時間點，結果他過了徵選，一路過關斬將，正式入圍。當下他立刻打電話給髮型師林囍和瘋家女兒Bagel，請他們到紐約幫忙，這兩位二話不說，立刻拋下所有事情，飛到紐約開始備戰。
妮妃雅知道要開始忙了，他既興奮又緊張，因為這是一場戰鬥。他的時間很有限，所以要理性的在一開始把流程都安排好。比如說這件配飾該找誰做？這件衣服可以請誰幫忙？這套舞台裝又該怎樣設計？
所有比賽的服裝，都要在一個多月內做好。大大小小的挑戰加起來，可能需要超過三十幾套服裝，而妮妃雅即便資源和時間都有限，依舊交出了完美的成績單。在節目的所有扮相中，對他意義最重大的就是一套白色長禮服，上面有著家人和瘋家女兒的鼓勵文字與塗鴉，「靈感來自安潔莉娜裘莉結婚時她小孩在禮服上的塗鴉。這套衣服就像是把台灣的家人帶到美國，感覺他們都在我身邊。」
問到決賽時是否緊張。妮妃雅搖搖頭對我說：「決賽對我來說已經到了最後一刻，沒有什麼東西可以lose，就是全部豁出去，我那時候的心態就是好好玩、好好享受。反而是下節目學到更多。我學習到在沒有精神支柱、沒有舒適圈支持下，如何心無旁騖的記住自己是誰。」
他笑了一下繼續說：「我以前只知道自己很可以在壓力下工作。參加節目之後，才發現自己是一個完美主義工作狂，不只服裝妝容，我會細節到連指甲都要無可挑惕，就算節目的攝影機根本照不到。」
就像他奪冠後說的：「台灣，這個冠軍是獻給你的」，他一路上都知道，就算累、就算沒時間沒資源、就算無比辛苦，都不能放棄，因為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渴望，而是很多人的夢想。
「這個獎我最想要獻給台灣。」妮妃雅說：「我自己其實沒有把它看得那麼重，當然很榮幸可以有這個獎項的肯定，但我覺得，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東方代表，讓西方媒體有更多亞洲的聲音。從始至終，我上這個節目就是希望替亞裔發聲，我也知道這個總冠軍不是只屬於我個人的夢想，它屬於一個更大的願景，是為了一個長年被低估、被輕視的族群。」
擁有全宇宙的愛
這樣對族群的大愛，也體現在他人對妮妃雅的愛。兩天與妮妃雅貼身採訪拍攝的時間，我感受到他身邊人對他的愛與善意。無論是從五、六年前就認識他的攝影師登曼波和林建文、特地為本次拍攝現身的髮型師林囍和瘋家女兒，以及這一路上一直陪伴他的全人實驗中學的俞萱老師，當然，還有影響他甚多的母親。
很多人說妮妃雅勇敢，在很多篇專訪和影片中，他也提到之所以會成為自己，跟家庭教育很有關係。「我媽媽一直以來都很支持我，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從沒壓抑我，或是告訴我應該要做什麼。她都是無限支持我的所有決定，讓我可以比較輕鬆、無畏的做自己。」
他侃侃而談繼續說：「我從媽媽身上學到最多的是她的獨立、自由、負責任，還有無所畏懼的人生態度。她現在64歲了，已經是一個老太太，身體也不是特別健康，但還是一個人跑去義大利學義大利文，誰六十幾歲還會去做這件事？她就是一個很行動派的人，希望可以活出自己的人生，而我也深受啟發。」
繼續保持勇氣、繼續成為你自己
對妮妃雅而言，皇后很重要的特質就是在展現自己，同時以發光發熱的姿態存在，啟發其他人也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。「變裝或是出櫃都需要勇氣，戴著假髮、頂著濃妝走在大街上也需要勇氣。我學到的事情，就是不要害怕別人對你指指點點，人生就是要放膽去做，不做不知道會不會成功。」
「但我不會在這裡建議你要做自己，因為有時候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誰，但只要做開心的事，某種程度上也就是在做自己，因為你聆聽自己的聲音，然後尊重它，並讓它實現。」
訪談的最後，妮妃雅隨手把一條放在流理台上的粉色不織布，巧手繞在身上就成了短洋裝，開始錄製他平台上的短影音，因為今年八月，他即將帶著瘋家女兒前往巴黎文化奧運。表演會是怎樣的呢？妮妃雅將以最擅長的台灣特色展現給世界，比如說山、海、夜市、菜市場阿嬤，還有神明文化，融合他所認知的酷兒文化，在台灣元素這個框架下，產生更多世代對話的可能。
那麼，在巴黎文化奧運之後呢？妮妃雅下半年在美國各地的巡迴演出已經排到週週滿檔，幾乎沒有一刻可以休息，他笑說，希望在新的冠軍誕生前，大家還不會看膩他。但在年底，還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即將發生，就是跟媽媽一起到冰島旅行。「我媽媽一直很想到冰島旅行，她年紀也大了，我希望在這個時間點可以跟她一起去看看世界。這件事情，應該是我今年最重要的計畫。」妮妃雅笑著這麼說。
2009年開播的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 RuPaul’s Drag Race》堪稱全球最知名的變裝藝術舞台之一，第16季由來自台灣的妮妃雅Nymphia Wind奪得。
《魯保羅變裝皇后秀 RuPaul’s Drag Race》冠軍得主妮妃雅 （Nymphia Wind），這回來到總統府，在總統府演出六色彩虹大秀，在這個具有深刻意義的場域以舞蹈表演象徵自由、平等的精神。
